STATION - 小行星

 

 

 

 

 

 

CH.4 Wendy:沒有稱得上是回憶的回憶

 

 

從那日以後，孫承歡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那個女人。

 

下班回到狹小的租屋，昨夜的晚餐還殘留在桌上發臭，將近一個多禮拜沒洗衣服的洗衣籃堆在牆邊，溫掉的啤酒，有點霉味的床。

 

她打著赤腳直接坐在地板上，把矮桌上的垃圾先堆到一邊，然後放上剛從便利商店帶回來的過期的食品。

飯糰啊麵包啊，還有幾個便當。雖然不能一天就吃完，但可以先冰著然後再微波當作下一餐。

 

在開動之前，心裡想的不是任何事，沒有飯前禱告，沒有祝詞要唱。

但卻莫名的花了十秒鐘想著那個人。

 

 

—為什麼要在意制服的顏色呢？

 

一直以來都是黃綠色。從她開始擁有進出便利商店的記憶以來就是這樣，沒有改過。

 

但那個人卻好像很困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似的。

 

到現在在便利商店裡上班也沒有改變過。

 

那個女人面無表情地走出去，爾後站著不動將近五分鐘以後，突然就跑走了。

連她的側臉都沒來得及看。

 

從那日以後，已經過了七日。

 

這七日無一例外地，每天總會想起那麼一次。關於這個女人。

 

 

雖然臉孔也逐漸的模糊了，只記得很好看，像洋娃娃般精緻。

 

像是被制約一樣，她好像不容許自己忘記這個人。

 

承歡不認為自己的記憶力算好。

 

只有一些對她來說很特別、或是第一次、或是兒時那個記憶能夠讓她一直記著。

 

除此以外，還沒有什麼長久的可以稱得上是回憶的東西。

 

 

倒不如說大部分的時間都想忘掉。

 

 

 

 

她還沒有過可以稱得上是愛的記憶。

 

雖然之前在俱樂部上班的時候，和幾位客人關係不錯，也有人追求。

 

但還沒有那種，發自內心的悸動。內心深處傳來的酸楚感。

 

只是想著就足以感到滿足的那種人。沒有。

 

每次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她就會覺得自己有點孤僻。有點孤單。

 

不過自從知道了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子以後，又稍微被安慰到了。雖然只有一點。

然後，又想起那個人。

 

 

突然很想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跟她一樣，一樣是個孤獨的人。

 

 

喝著冰啤酒配上溫溫的便當，吃完以後本來想習慣性的就留在桌上然後洗澡睡覺。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沒人動過的關得緊密的窗簾此刻卻有陽光直直地穿進來，落在她腳邊。

 

孫承歡瞇起眼，思考了以後決定拉開窗簾，讓陽光進駐到她的房間內。

 

雖然不喜歡光亮的地方。可是待在亮的地方，心情莫名的就會輕鬆起來。

 

看看已經爆出垃圾的垃圾桶和食物殘渣，她決定好好地整理一番。

 

人不能這樣過生活啊，會生病的。

 

 

 

花了兩個小時才把該丟的垃圾都包好堆在門口，又花了一個小時洗床單、衣被。

太破的衣服就當抹布擦地板。

幸虧空間很小，一下子就擦完了全部。

 

這個租屋沒有廚房，廁所放了一個馬桶、一個洗手台、一個蓮蓬頭就幾乎佔滿了全部。

老實說一個人洗澡都會有點擠。

 

沒有衣櫃，衣服都掛在陽台上，需要的時候拿下來穿。

 

從門口走到最裡面的空間，只要五步左右的距離就行。

 

地上放了一張矮桌就再也放不下其他的物品。

 

幸好東西不多，清空垃圾以後看起來還是滿寬的。

 

下雨天的話天花板有個地方固定會漏水。沒有廚房。

 

租金很便宜，但絕不是什麼友善社區的安全環境。

 

 

人蛇混雜的地方，大多是毒蟲啊，妓女啊，逃家的孩子那類的人住在這裡。

 

在社會的最底層掙扎的人。

 

 

也有幾次剛下班就被喝得爛醉的人攔下來調戲，但是她一個人就能夠痛毆那些醉漢，然後順便翻翻看有沒有什麼零錢紙鈔可以拿。

 

從她離開了原本的家以後，已經不太使用暴力了，但身體似乎都還記得怎麼反擊。

 

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麼錯，因為都是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招惹她的下場。

 

小時候是為了要保護姊姊，長大後為了要保護自己，而暴力一直都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

 

在這裡生存的條件只有比別人更強，這樣。

 

但她是有原則的，不是有暴力傾向的人。

 

甚至，承歡覺得自己是個正直的人。

 

不，雖然算不上是正直的人，但也不是不正直的人。就是在某種模糊地帶遊走的人。

 

每個人不是都這樣嗎。誰會是絕對的善呢？

 

 

 

之前在高級的同志俱樂部裡工作過，因為長相還算不錯所以結交了許多客人。有固定的客群。

 

剛剛說有追求她的人就是那些客人。雖然之前很好，但俱樂部一倒閉她們就再也沒聯絡過了。

 

當然，她自己把所有蹤跡都抹去，不希望有過去的人事物找到她。

 

在那裡學到了很多，不管是性技巧還是接吻技巧還是演戲，她都學得很快，所以一時之間在那個圈子裡算是小有名氣的。

 

每一次上班之前都會仔細的消毒所有東西，可能用到的道具，指套，門把，床單棉被。

 

她一點都不想被任何病菌入侵，就算再怎麼喜歡賺錢，安全還是最重要的。

 

記得有一次有個同事得了嚴重的性病，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結果生意馬上無人問津，後來就走了。

 

可惜的是她剛進入這一行不久，老闆娘就因為和其他紅牌鬧不和而惡性倒閉。

 

捲了大部分的錢躲在某個地方。不知道在不在韓國。也不知道把那些錢花完了沒。

 

對她來說只是失去了一個月的工錢跟一份高收入的工作，但是對其他很久以前就待在店裡，擁有股份的人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總之後來事情鬧得很大，吸引了許多媒體記者來挖掘八卦，接著就像腐臭的屍體一樣，引來了禿鷹以後，連鬣狗都跟著來了。

警察開始介入，蒐集證據和證人，尋找跑路老闆娘的下落。

 

不只是白道，就連黑道都在搜索，老闆娘也滿有本事的，讓大家都不分晝夜的想找到她。

 

為了不要被牽連到而搬離那個城市，到偏僻的這裡，安靜地找了一份工作維生。

 

無論如何都不想和那些事扯上關係。

 

 

 

而且，因為這件事受到最大損害的那個女人，個性有點陰沈可怕，跟黑道的關係很好。

 

據說是和一個老大的女兒交往中，那老大前陣子好像被暗算往生了，由她女兒掌業，而那個前同事自然也握有許多資源。

 

她擔心和他們糾纏不清，到時候會有解決不了的麻煩。

 

黑道是指真正的黑道。

表面道貌岸然，私下卻眼睛也不眨地朝你身上開幾個窟窿的那種。

不是街頭流氓混混，是更高層的那一派。

 

 

她跟金藝琳的關係說不上不好，但也沒有很好。

 

雖然有彼此的聯絡方式，其實一次也沒約出去喝過酒。

 

孫承歡不是很喜歡金藝琳這個人，總覺得她城府太深，那雙眼雖然總是笑著，但毫無暖意。

 

會知道她和黑道有關係是老闆娘告訴她的，現在想來，老闆娘大概從那時候就一直忌憚著她。

 

當然她不清楚金藝琳和老闆娘的關係究竟深到哪種程度，只知道金藝琳持有幾乎一半的股份。

 

那個時期覺得很多人都不能夠相信，暗地裡可是波濤洶湧，人人自危。

 

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己。但是承歡連自己也不太相信。

 

 

像沒有根的蒲公英，在空中弱弱的漂泊著，等待一塊著陸點一樣的活著。

 

 

 

俱樂部倒閉以後雖然存了一點錢，但還是需要工作。

況且她覺得便利商店的大夜班其實還滿清靜的，暫時還不想找其他的工作。這樣就很好。

 

 

房子小也沒辦法。沒有代步工具也無所謂。活得卑微、看不見未來也沒關係。

因為光是活著這件事，就應該要萬分感謝。

 

 

孫承歡整理完所有的東西以後，也不過才三個小時。

這時間應該要入睡了，可是她還不想拉上窗簾，也沒有睡意。

 

反而想要去咖啡廳坐著滑手機，吹免費的冷氣。

 

離她家最近的咖啡廳在大約兩公里以外的地方，她決定走路去。

 

太陽很大很熱，感覺到陽光刺刺的，持續悶燒著皮膚，不過她覺得無所謂。

 

在這段沈默的時間裡，孫承歡再一次的，想著便利商店的那個女人。

 

她想，那會成為她的少數回憶之一。

或許根本稱不上是回憶的回憶，但是沒有想要忘記的意思。

 

本能地不想忘記。比起在這段路上想著母親和她的外遇對象，或是自慰的事，或是俱樂部的事，她寧願專心地想著那個女人的臉。

 

就算這輩子或許不會再見面也沒關係。

 

她會讓她住在心裡一個位置，反正空間很大。

 

為什麼呢？大概就是種奇異的、不可抗力感。

 

她和那個人之間的關係，透過微弱不可見的電流牽成千絲萬縷，包覆在她的記憶裡。

 

甚至有種熟悉的錯覺。

 

 

 

因為太專心想著女人的事，孫承歡在過馬路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一台電動車突然衝出來，就直接被撞倒在一旁。

 

力道很大，一下子讓她痛的爬不起身。

 

痛苦地躺在地上，路人們也在一旁圍觀，竊竊私語。

 

但沒有人要出手幫忙她。連打電話的人都沒有。

 

 

她覺得好痛。

全身都在叫囂著，神經一一被痛覺挑起，漸漸分不出來是哪裡痛或是哪裡不痛。

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流眼淚或是流口水或是流血，她希望沒有。

但事實上她沒有辦法檢查自己的傷勢。

 

這程度的傷還不到暈厥，可是真的很痛。

而且柏油路好燙，就算沒受傷大概也燙傷了。沒有人伸出援手。

 

視線模糊，不明原因的就是看不清楚，頭腦也漸漸地陷入混沌。

 

這一分鐘像是一小時般那麼漫長，她為什麼動不了呢？

 

直到有一個聲音從她的頭頂上方傳來，像是在問她要不要緊，但孫承歡無法做回答。

 

紛亂的視覺，炙熱的觸覺，狂躁的痛覺，模糊的聽覺。

 

莫名的想著，會不會今天就是她的終點？

 

她再也不會有往後的日子，她的時間不會再延續，她也沒有機會再見到那個女人。

 

會死嗎？她意識不清的問出口，甚至不知道自己開了口說話。

 

 

 

 

「嘿，沒事的。妳會活著。」

 

在一片黑暗之中，有道聲音這麼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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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快要回家了欸（愣

好像要去找工作了欸（愣

......好可怕喔（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