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TION - 小行星

-Last Dance-

「所以，妳想離開嗎？」

女孩這樣問她，友善而溫和的。她沒多想地點了頭，這個派對太吵，混雜各種味道讓她頭昏腦脹—誰來問她都會答應的，而且她只認識眼前這個剛認識的人。

女孩站起身，領著她從後門離開。一路上得閃過一些醉得東倒西歪的陌生人。她跟著亦步亦趨，跨過圍籬後，來到空無一人的街道。空氣變得新鮮而清冷，與剛才的吵雜天壤地別，氣氛突然安靜下來，她甚至現在才看清女孩的臉，長相可愛，雖然和她一樣是東方人的臉型，卻不像自己有著細長的單眼皮。

「現在呢？」她問道。不知為何感到有點窘迫。

「妳會餓嗎？」女孩將手插在口袋裡，率先踏出腳步。

女孩帶她到一家速食店，兩人隨意點了漢堡和捲餅後到公園裡坐著。

「對了，我叫Wendy。韓文名字是孫承完。」像是突然想起還沒自我介紹，她揚起笑容說道。「妳呢？」

「我叫康瑟琪……嗯…還沒有英文名字。」瑟琪這才歪著頭有點煩惱，她不知道還要取個英文名字。

「啊，沒有也沒關係，瑟琪很好發音的。」女孩看出了她的困擾安慰著，「是因為我的名字不好唸才另外取英文的。」

「我覺得很好唸的。」瑟琪一邊吃一邊說道。「承完。」

「因為妳也是韓國人啊。」她笑著。

康瑟琪連英文都還不太會說，就隨著家人搬到美國來了。沒時間感到恐懼，就進了鎮上的公立高中，在這個手機還不是很普及的年代裡，東方人的長相甚是罕見，又尤其在這種中西部的小鎮上。她很快就受邀參加剛才的派對，雖然有許多人向她搭話，她卻因為聽不懂而不知所措。在那個困窘的當下，她遇到了孫承完，像騎士般解救了她。

女孩穿越人群，帶著溫柔笑靨朝她走來，臉上映著交錯繽紛的色彩；用不是很熟練卻仍然無比熟悉的韓文和她搭話，然後再帶她離開。

直到不久前都還緊繃著情緒，現在只有兩人，康瑟琪神情輕鬆許多，在昏暗的燈光下重新端詳著孫承完。

對方感覺到她的視線，便轉過頭來，兩人凝視著彼此，不知誰先揚起嘴角，接著低低吃笑，最後她們躺在草地上仰望夜空。

這便是她所能記得的，最初的地方。

整個高中只有她們兩個韓裔，她們便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在孫承完的幫助下康瑟琪的語言能力進步飛快，雖然要趕上其他人的課業還是有點困難，但她在班上的人緣很好，興許因為長相，也許因為性格，有很多同學願意親近她。

康瑟琪本來就不是內向的人，很快地交了許多新朋友，但幾乎每一天的放學、或者每個週末都選擇和孫承完待在一起。

沒有什麼特別原因，也許是她從未細想過—不知道被某種難以言喻的力量吸引著。在那個年紀，光是有一個人的笑容就能夠築起整個世界。而這樣單純的世界裡總是由微小的事物去支撐著。

比如在星期三下午，兩人全心全意的練習彈奏吉他、試圖做出一首歌來；或者在禮拜五晚上，拒絕一場派對的邀約，帶著披薩和炸物到對方家裡看老舊影集，最後在沙發上睡著；又或者就只是在星期一的走廊上遙遙相望著，微笑，不多說一句話。

康瑟琪沒有深思更內部的情感，只知道孫承完是燦爛的，如同艷日裡的繁花；卻沒有想過世界是座蹺蹺板，有一方遠離了，視線便會歪斜。

她背對著紅磚牆，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明明知道現在應該離開，卻無法移動腳步。

早知道就不要因為好玩而尾隨著孫承完了，康瑟琪想。她沒料到還會有第三個人出現——不認識，但怎麼看都是來跟孫承完告白的。

她聽見對方磕磕巴巴的表白，聽見自己的心跳，聽見轟隆巨響的耳鳴，唯獨不敢聽孫承完的回答。

那個下午，康瑟琪沒有去教室一起練習吉他。她很快地回家了，孫承完找來家裡也拒絕不見。

她好像傾斜了，平衡搖擺不定，巨大浪潮襲捲而上，幾乎要將她淹沒。

過了很久，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浪潮名為嫉妒。她在中央漂蕩，不知道要怎麼靠岸。

隔天一早，孫承完就出現在她家門口，因為康瑟琪昨天謊稱身體不舒服，今天她就特地來等她一起上學。

康瑟琪有些尷尬地落在後頭，孫承完擔心的停住腳步，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她聞到孫承完擦的護手霜的味道，是自己送的。

她只好閉上雙眼，迴避對方過於明亮的視線，嘴唇緊閉著。黑暗之中，她彷彿聽見一聲嘆息。

「還在不舒服嗎？」孫承完問道。

「……沒有。走吧，要遲到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抓著女孩的手腕往前走。本來兩人在一起總有聊不完的事，現在只剩下蟬響為夏日作曲，她們卻沒有心思聆聽了。

兩人在校門口分別，各自往自己的教室去。康瑟琪覺得自己似乎搞砸了而有點失落，後面的座位鬧哄哄的，她趴在桌上沒有心思注意，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和她感情不錯、班上滿有人氣的女孩，金色的長髮湛藍的瞳孔，典型的洋娃娃長相，非常漂亮。康瑟琪抬起頭朝對方笑了一下，金髮女孩有點羞赧，拉著她的手到外頭去。她糊裡糊塗的跟著到了一方角落，還來不及詢問對方目的，就收到突如其來的告白。

「瑟琪，我喜歡妳。」她說，沒有結巴，語氣流暢，讓她莫名想起昨天那個跟承完告白的男生有多糟糕。告白應該就要像這樣才對，承完怎麼可能喜歡那種連話都說不清楚的男生。但她又不能肯定，也沒有勇氣去確定。康瑟琪不著邊際的想著這些，直到對方拉著她的手要她答覆。

她突然覺得有些古怪，卻沒有第一時間察覺。

「咦？可是我是女生欸？」她這才發現哪邊怪怪的。

「這很重要嗎，只要彼此喜歡就好了吧？」對方顯然早有準備，讓她回不了話。

真的只要彼此喜歡就好了嗎？不用考慮什麼嗎？

她不知道。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不敢想更多的理由，而且她也想知道，什麼是戀愛。

用愛情建構起的世界究竟是怎麼樣的？是否比一個微笑簡單而美好？

她腦中一瞬閃過那個人的笑容，在抓住她以前，她聽見自己說「好。」

康瑟琪沒有跟孫承完說自己交了個女友。事實上她也要求對方不要張揚這件事，畢竟……這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只是決定和一個人交往後，她反而更想見到孫承完了。好像因為自己有了對象，就能夠踩實她們之間的關係，不再搖擺，塵埃落定。

她們是無可拆散的，摯友。康瑟琪這樣篤定著。

她小心翼翼的不提起感情問題，肆無忌憚地賴在女孩房間，躺在她的床上聽著唱片，偶爾隨著音樂起舞。

想要無時無刻地看見承完，這樣就不會再去揣測一些不必要的問題。

比如說，那個男生。比如說，是不是還有其他人？

那些問題在和孫承完一起唱歌時便煙消雲散，因為至少此時此刻，世界只剩下她們兩個。

可是她不可能只活在兩個人的世界裡，當孫承完知道了她有交往對象時，蹺蹺板再次失去平衡，朝深淵傾斜。

孫承完也沒有發怒什麼的，她一直都那麼冷靜，不帶給任何人負面情緒。她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怎麼不告訴我呢？」

康瑟琪下意識地想道歉，但這樣反而更奇怪，於是話到了嘴邊變成「啊？沒什麼好說的啊。」

孫承完覷了她一眼：「跟我沒什麼好說的嗎？」

「不是……我是說這件事，沒什麼好提的。」康瑟琪囁嚅著，「就只是交了個女朋友而已……」

「不，這是大事吧？」孫承完逕自往前走，「總之，我知道了。」

「喂，等等，妳幹嘛生氣啊？」康瑟琪抓著孫承完的手，對方因為掙脫不了她的力氣而不得不停下來。孫承完低著頭紅了眼眶，將康瑟琪嚇個半死。

「我沒有生氣。我也不知道……」孫承完努力撐住聲線，「只是妳為什麼不跟我說……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

康瑟琪不知道怎麼辦，只好一邊道歉一邊將女孩攬進懷裡，牢牢圈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承完，就是下意識的不想讓她知道，深怕有什麼會被改變。但她終究還是道歉了。

不過在更深處的地方，也因為承完的反應而感到欣喜，她是如此在乎自己。

康瑟琪懷著罪惡與暗喜，向女孩答應以後什麼事都會告訴她的。

那一天，她覺得自己很快樂。

康瑟琪過沒多久便和金髮女孩分手了。對方提的，她也沒有多問理由，不過難受還是有一點，於是她藉機跑去找孫承完療傷，硬是要住在她家。

孫承完有點無奈卻也拒絕不了康瑟琪，兩個人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她背對著康瑟琪，偶爾回應她的話。

「所以，妳……」康瑟琪想了想，將問題改成「妳有交往對象的話，也會告訴我嗎？」

「嗯……會吧。如果妳想知道的話。」孫承完說道。「妳想嗎？」

我想嗎？

看著女孩站在別人身邊，笑得像是夏日裡最耀眼的寶物，她想知道嗎？

光是想像著，心臟就難以遏制的發酸、跳動。她希望女孩永遠也不要站在別人身邊。可是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干預？

她只是她的朋友。近得呼吸交融，遠得無法相愛的，朋友關係。

可是即便看著女孩站在別人身邊會使自己感到痛苦，她還是想知道女孩的一切。

這樣一來，當她無助徬徨、無處可去時，她會知道還有自己一直在這裡。

即使會有無盡的痛苦。

「當然啊，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一直沒有聽說孫承完有任何對象。雖然偶爾會打聽到有人跟她告白，但那名一心只在課業上的資優生拒絕了所有人，這使康瑟琪稍微鬆了一口氣。

倒是康瑟琪幾乎來者不拒，男的女的，平凡的同班同學到校園運動明星，她都保持開放的心態；但是戀情都不長，而且跟孫承完相處的時間還是最多，如果分手了，她就有理由到她家過夜。

孫承完一開始會問她為什麼一直換對象，她也不知道，可能因為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們吧。久而久之孫承完也懶得問了，就讓她去背負浪名，而自己還是陪在她身邊，當一座對方無處可去時的島。

可是她也不太想無時無刻地和康瑟琪待在一起，因為那樣會很寂寞。

兩人的關係又遠又近，就像跳舞一般。近的時候像是奶油啤酒幾乎交融一體，遠的時候如同兩個宇宙遙遙無期。

好像就這樣過了說長不長的時間，但細想起來也就一年多，康瑟琪覺得時間好像太快，卻又覺得是自己在虛擲。

臨近畢業舞會，大家都開始找舞伴，她在這個時間點刻意保持單身，面對各種邀請也沒多做回應；想了很久，如果孫承完願意的話，希望她們可以一起參加這場舞會。

「有人來邀請我當他的舞伴。」

某天放學，兩個人在遊樂場外吃著速食，康瑟琪玩滑板剛摔了一跤正在休息，孫承完沒來由地提起這件事。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能發出意義不明的疑惑聲音，卻惹來女孩白眼。

「那、那妳答應了？」康瑟琪結結巴巴的問道。

「還沒，我還在考慮。」孫承完將包裝紙投進垃圾桶裡，開始往回走。康瑟琪亦步亦趨地跟上，連膝蓋都不覺得痛了。

「他是誰啊？」康瑟琪裝作不經意地。

「我們班的人，大概有三個人來問我吧。」孫承完想了想，「不過我還沒想好，也許會跟—」

「不行！」康瑟琪一時心急，阻止她說下去。孫承完看了她一眼，安靜下來。兩個人停住腳步，空氣凝結而寂靜。

她感覺到血液往上湧，臉頰發熱著，而孫承完仍然凝視著她，毫不動搖。她等著，就像她一直在做的。

康瑟琪本能的想要逃。每當她覺得平衡在歪斜，害怕聽到孫承完的拒絕，她就不知所措。也許以往她還能夠找個理由，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如果不是現在，就沒有以後了，她這樣想著。

「妳—」

「等一下，可以先聽我說嗎？」康瑟琪抬起手，慌亂地遮住孫承完的雙眼。

對方再次安靜，任憑她的手輕輕覆蓋著。

「我……想邀妳做我的舞伴。」康瑟琪深吸一口氣，「如果不是妳的話，我也沒辦法那麼快融入這裡，我會過得很辛苦，我一直很感謝妳，所以……」

「妳知道舞會是要找曖昧對象或喜歡的人一起參加嗎？」孫承完忍不住出了聲，帶一點嘲諷。「我開始在懷疑妳想阻止我找對象了，康瑟琪——」

「我不想妳跟其他人跳舞。」康瑟琪堅定地打斷她，自己都訝異如此乾脆地承認。「如果…不是妳的話…我不想、所以……」

她恍恍惚惚、語無倫次地接續著，如果要告白的話，應該就是現在。無論再怎麼小心平衡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她仍然難以遏制自己的貪心；每一個共眠夜晚，每一次看見女孩，都讓她無法克制地靠近。

她們再也不能回到最初的地方。可是，應該就是現在。

「我喜歡妳。一直都是。」

她頹然地放下手臂，就是這樣了，終究朝著深淵一躍而下。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對比孫承完那張平靜臉孔顯得很可笑，但依舊等著對方的回答。

她不知道。一直不願面對自己是否不懂孫承完，所以才會如此徬徨無助。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女孩才揚起笑容：「我答應做妳的舞伴，明天晚上我會去找妳。」

停下的步伐開始往前走，孫承完沒有回應那句告白，康瑟琪像隻小狗般跟在後頭，期期艾艾地拉著她的袖子，卻又不敢多問什麼。

可是願意當她的舞伴的話……應該，是接受吧？

康瑟琪興奮到整夜沒睡，只要因為什麼事而這樣亢奮的話她總是會和孫承完分享，可是現在顯然不適合。她早早準備好了一套淺色西裝—這是偷看過孫承完的禮服後刻意搭配的。徹夜輾轉難眠，甚至起床熨燙襯衫，接近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幾個小時後又驚醒，接著整天都忙著準備舞會的裝扮、還有花—對，她天殺的忘了準備花束！

和孫承完一起參加舞會的話大概不會被懷疑是什麼關係，頂多會被嘲笑很遜吧，但她真的不在乎這些。這絕對是康瑟琪此生僅有一次的機會，她不能因為其他人的眼光而放棄女孩，這太蠢了。

她早早地穿好西裝，為了要不要打領帶猶豫很久，還有深褐色的長髮究竟要放下微微燙捲還是紮成俐落的馬尾，她竟不能決定。

下意識地想問孫承完意見，卻又不想連這些小事都要她的幫忙；康瑟琪糾結了許久，最終放棄了領帶，也把長髮整理成蓬鬆柔軟的模樣。

她在客廳內來回踱步，內心既期待又焦躁，再也沒有比等待更加折磨的事了！

天色逐漸昏暗，快到了舞會時間但孫承完遲遲沒有出現。康瑟琪不安地咬著手指，視線緊盯著秒針轉過一圈又一圈；又等了半個小時，她決定穿上外套親自去找她的舞伴。

不安感像是投湖石一樣，在她心中不斷激起漣漪。不願相信孫承完是否後悔，是否忍心丟下她一人。

她不死心地在空蕩蕩的屋子周圍轉來轉去，可是不管怎麼叫喊、按鈴，始終沒有人出來應答。

最後她只在信箱裡找到一封字跡潦草的信，是給自己的。

這便是她所能記得的，最終的全部。

在生機綻放的春天裡，她獨自凋零死去。康瑟琪用寂寞的身影背對這段青春，隻身一人到外地上大學。

偶爾彈著斷斷續續的和弦，那是她最想與那個人跳的一首歌。

她還在等。

防呆紀錄：

其實本來想說畫個小插圖配著一起發⋯⋯但等我畫好並且願意獻醜應該還要一個禮拜所以插圖就算了之後再說（很容易放棄

最近買了平板，也買了軟體，還在摸索。不曉得有沒有人知道其實我喜歡畫畫⋯⋯只是畫不好QQ

每天就是一邊畫一邊去跟朋友該該然後被罵再回來繼續練習，但至今沒有什麼東西拿得出來的:D

這首歌有看那部台劇（突然忘記名字啊啊啊

去估狗了！想見你！有看過想見你的應該都知道這首歌，琪琪好像還唱過（？）但我還沒看:D

但會聽這首歌的確是因為這部劇討論度很高才去聽的，一聽整個愛上伍佰老師～《愛情的盡頭》這張專輯真的好棒

我整張都聽完了（很喜歡老歌

歌詞寫得非常好，有浪漫有寂寞有期盼，很適合青春的十八歲，吧。

本來這首在構思的時候毫無懸念是粉藍之歌（蛤

但說真的我想不到啥好東東，思來想去看起來都會變得很無聊

靈機一動（其實沒有）就轉送給94了，因為我認為以朋友之名待在暗戀的人身邊就很94（？

可以搭配著歌，或是了解歌詞後來看看，我不知道，我盡量寫出那種惆悵感了⋯⋯

然後結局其實被我卡掉了，我是可以再補但不知道有誰想看囉（雞掰

這篇莫名其妙也快五千字:D